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隔海明月十万里,与君世世为兄弟

关于他们俩,2002年,查尔斯·巴克利已有定论:“这就是现在的年轻球员!在我退休前几年,我想统领他们,他们却把我看成个老头!弗朗西斯和莫布里那样的小孩,他们不想听我的。我猜,他们在想,‘嘿,在这个舞台上,我们可比这老胖子强。’”巴爵士趁势发挥:“现在的小孩,看他们爹娘的态度都不一样了!这不只是NBA,这是社会问题!当初,J博士、摩西和博比·琼斯和我说话时,我就像在听福音书!!!”

可是,亲爱的查尔斯……这世界上大多数能够呼吸的东西,都会变化、老去的,即便您也是如此。



一个人年轻时,血液温度总是偏高;撞见坏蛋,就会觉得嘴里唾沫太多,忍不住吐一口;遇到好人,几句话投机,很容易把心肝剖开,抛给对方。有些人刚出生就成熟,笑不露齿;另一些人没心没肺,永远年轻,永远会被悲剧电影感动到热泪盈眶。1999年,史蒂夫·弗朗西斯22岁,就显示出他不但血比别人热,心肝也比别人直。他对马里兰大学说,“我99%会回来的。”可是,一回头,他就去参加了选秀。然后,被灰熊选为榜眼后,他对媒体说:

“我不要去温哥华,那里太冷。我要找个温暖的,美国式的地方打球!”

温哥华人民气炸了肺,交头接耳的讨论:马里兰大学怎么教出这么一小子?弗朗西斯的经纪人也大费嘀咕:这孩子刚被人榜眼选中,不感恩戴德也罢了,居然先拒绝人家;拒绝也就罢了,大不了联系交易事宜,让他交易。问题是,当球员的在交易前,至少得矜持一些;结果是,还没签约,弗朗西斯就跑去火箭的训练场边晃荡,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想去哪里。闲得发闷时,他朝那个看起来比较随和的家伙喊了一句:

“嘿,我想加入!”

23岁的卡蒂诺·莫布里回头看了他一眼。

后来,弗朗西斯说,他当时只想打打篮球,这样,全国人民——尤其是温哥华那些——会忘记他惹的麻烦。整个夏天,到处被人喊“小哭孩”,当作麻烦制造机,他已倦了。去到休斯顿时,他有些惊弓之鸟。听到太多人说自己不适合当职业球员,久而久之,他也有些心中发虚。休斯顿举目无亲,每个老头子都在忙自己的事。这时,有只手把他拉到了角落。莫布里说:“做你自己,打自己的比赛。别太在意。”

行走江湖的好汉,一碗热酒就可以买一条性命,何况是如此温暖的一只援手。莫布里说这话时也大大咧咧、颇不着调——23岁,刚打了一个赛季,目睹了巴克利、皮彭和奥拉朱旺这三位垂老的巨神级人物之间,细细碎碎的吵嘴和龃龉,他觉得自己也算见多识广,于是热情的去拍弗朗西斯的肩。于是,一如1997年蒂姆·哈达维那句让比卢普斯铭记终生的鼓励“你会比我还棒”似的,弗朗西斯觉得自己找到家了。

一年级生和二年级生,两个小孩成了兄弟。他们俩会像马蜂一样发出嗡嗡声,嬉笑打闹着走上大巴,弗朗西斯坐在倒数第二排,而且总试图用脚去碰坐他前一座的莫布里,去挑飞他的帽子。他们俩焦不离孟,秤不离锤,成双作对,一起身披自以为时髦实际傻气的服装,戴着墨镜,在各个城市的人行道撇着脚晃荡,偶尔两颗脑袋顶在一起,发出咯吱咯吱的坏声,就像两个打算交接毒品和钞票的黑帮分子。打完主场比赛,一个等另一个洗完澡,然后,这俩就像初恋男女生似的,并肩跑去一叫叫做阿科多罗的意大利餐厅。他们咋咋呼呼,招摇过市,大张旗鼓的转遍休斯顿买巧克力吃,在费城买了两件款式一样、可做情侣装的毛皮大衣。

当然,他们俩不只是酒肉朋友。马里兰的弗朗西斯,宾夕法尼亚的莫布里,去当地打听一下好了,他们都是穷孩子。弗朗西斯的老娘一个人抚养他到17岁,然后死去了;同一时段,莫布里在费城北区,泰然自若的听着隔街的枪声。少年时期,他们经常在生死间旋转,不知道天亮后自己是否活着。因此,他们深知哥们的意义,所谓仗义每多屠狗辈。在弗朗西斯在客场挨嘘时——温哥华人特别积极——莫布里就对那些人叫“哟,哟!”然后拍着弗朗西斯的背,贴着耳朵让他直起身子,接着打球;而在酒店的走廊上,当莫布里看见漂亮姑娘就两腿发酥、眼睛放光时,弗朗西斯就一把捏住他的后衣领,故做老练的提醒他:“哥们,这种娘们只是想利用你,小心点。”

三人成虎,何况他们每个人都顶普通NBA球员三个人的声势。休斯顿经历了90年代那漫长的辉煌后,开始了令人厌倦的凋零期:肃穆、沉闷而乏味,尤其在巴克利壮烈的退役之后。然后,这两个孩子气势汹汹,改变了休斯顿的形象。就像一个古旧荒凉、即将关门的餐厅,忽然闯进来两个说唱艺人,张灯结彩、吹拉弹唱,而且给每个客人派发一瓶朗姆酒,扔几盘辣椒酱。火箭队成了他们俩的舞台,每天晚上,这两个人交叉客串两个后卫位置,快如疾风让对手摸不着头脑。他们的比赛风格一如他们给赌场输钱时下注的方式:不经大脑,完全依赖肾上腺素的惊人分泌,以及体内澎湃的血液。搭档进一个球,他们尖叫大跳,撞胸庆祝,好似赢了总决赛。他们简单干脆得就像两个正在忙的牛仔,喀嚓嚓吃完牛排后到处惩罚坏蛋。这种青春活力拿不了总冠军,但对火箭这头大笨象来说,倒是不错的一针刺激。火箭没有像纽约、公牛、爵士那样经历漫长的重建,在1999-2000季的31胜之后,下一季,他们跳蚤一样弹回到了45胜。唯一的遗憾是,那年西部有多达7支球队50胜开外,他们没能混进季后赛。不过,这俩小子毫不在意:他们都年轻,都爱找乐子。休赛期,别人家痛哭流涕,他们会跑去拉斯维加斯玩,输光所有的钱,然后在米高梅酒店大厅里傻笑。

早在阿米奇曝光自己是同性恋之前,他们俩已经被置疑过了——没办法,如果一个人打电话另一个人会怨妇似的凑耳听听,叽叽奸笑,你就很难埋怨别人这么想。莫布里承认,“在网上,或者广播,反正有人说我们俩是GAY……我们不是GAY,我们是兄弟。这种友谊让我们变成两个真爷们,我们可以了解彼此。”

当然,休斯顿夜总会的女郎会证明,这俩形影不离前来找乐的大爷不是同性恋;而没有他们那样经历的人,也无法理解这种情谊。这已远非四十年前,队友间靠纸牌、玩笑、漫画册、路边杂志打发时间的时代,球员们帐户上都有百万财产,打球无非是一种商业契约下的劳动。而他们,马里兰的这个和宾州的那个,都是草莽好汉。一个被欺负,另一个就会像个街头小痞一样,蹦到对手面前,一巴掌朝胸口推去,嘴里还骂骂咧咧:“嗝哈腻?离哥们远点!”这种对彼此的保护已经成了本能,不管在休斯顿,或者去奥兰多。对他们来说,在一起,天涯海角都没什么区别。

2004年,他们一起去了奥兰多,换件球衣而已,只要还在一起,他们还是“STEVE AND CAT”。莫布里妈妈还会跑去帮他们俩做饭,看他们俩像小学生似的琢磨手机功能。但是,问题来了。资本家要的是成绩,而不是友谊。魔术老总韦斯布罗德——就是那位麦蒂走人后落井下石的家伙——这么说:“他们在一块儿时间很长,喜欢彼此,但是,那并不意味着他们是各自最理想的搭档。”

在波士顿打一场比赛前,莫布里得知他要被送去萨克拉门托——当然,他的电话总是两个人听的,所以对面的弗朗西斯也听到了。俩大汉对坐着,眼泪汪汪。弗朗西斯甚至打算穿西服去球场以示抗议,“这就是场生意嘛!”对马里兰的热血男儿来说,资本家的计算完全出于他理解。当他回家,开电视看到,萨克拉门托的莫布里身披与他一样的3号,而且模仿他,在得分后双拳在头顶相击时,他立刻明白:那是老猫在对他致意。

弗朗西斯终于也没有留在魔术,他去了纽约,而莫布里去了洛杉矶。这对兄弟分隔在东西海岸,一年只交手两场。每场赛前,他们拥抱,敲彼此的肩。在罚球时,他们会用胳膊肘碰下彼此。平时,他们俩是手机、网络通讯等各种新功能的积极爱好者,一个试通了之后立刻告诉另一个人,然后拼命的按手机彼此调戏。夏季,他们在一起吃饭,聊天,像两地分居的夫妻一样念叨,彼此看望老婆孩子,理发,翻杂志。

他初次为纽约出战那天,站在麦迪逊花园的硬木地板上,听到观众对他的出场报以温暖的欢呼声。然而,这似乎使他紧张——史蒂夫·弗朗西斯,出道以来一向无视任何羁绊、会随时飞向篮筐做出一个震撼人心扣篮的家伙,与史蒂芬·马布里一起站在尼克斯的首发列中。

“我都没能让自己做热身。”弗朗西斯赛后承认他非常紧张,“我觉得我是个缺少经验的菜鸟,忽然就被扔到了比赛里头。”

马布里,纽约3号的占有者,连续11场伤停后的第2场比赛,9投2中得到6分。他和弗朗西斯的先发后场,这一对被认定会“让队友得不到球的家伙”合计投出21球,7次助攻,2次失误。弗朗西斯说:“队友们投失了一些球……而我,我觉得自己还好。我应该能有更好的发挥。”

事实上他是发挥最好的,32分钟内12投6中5篮板4盖帽1次失误16分。

但是,实际上,从他失去3号球衣之后,他就变成了另一个球员。

有很长一段时间,3号球衣成为了某种祥瑞:马布里,艾佛森,韦德,克里斯·保罗,弗朗西斯自己。他们无不速度迅疾、技术娴熟、有超群的得分能力。但是,交易那天与托马斯的合影,他展示了纽约的8号。再然后,比赛中,他穿上1号,那是离开的哈达维留下的。斯普雷维尔在金州勇士天怒人怨之后,在纽约打出了他职业生涯最好的一段时光,入选全明星首发,收敛了暴躁的脾气。很巧的是,那时他穿的是8号球衣。迷信一点说,纽约的8号实践过使人神情气爽、尽改前非的咒语。但另一个咒语是,哈达维穿上了纽约的1号,然后彻底的沦落向了深渊。

如果你足够迷信,纽约的1号,并不是那么吉利的号码。

在纽约,他很低调:

“你不能在比赛前最后四五分钟提这种事……你得预先为之构筑一些体系才成……马布里,他比我大一天,但我希望能做他的兄长,一起获得胜利……”

但事实上,这也许很难。

弗朗西斯在魔术的最后一段日子,已经尽量转型。他减少持球,让斯蒂文森和尼尔森更多掌握起球队的组织任务。他和马布里已经不是当年捏球不放的那两个人。然而,马布里与布朗的明争暗斗,很难找到一种和谐的解决方法。被交易到魔术的阿里扎论及老布朗时说:“我们彼此了解对方,我们都想赢球。纽约现在很难,我知道有多难,非常难。”

他这样的控卫,一如艾佛森、阿奇巴尔德们一样,尖锐而孤绝,对配置要求极高。阿奇巴尔德在29岁上幸运的遇到了凯尔特人,而并不是每个控卫都有这样的幸运。对他来说,改变自己的尖锐,并无益于他获得更多时间——因为,他会连自己的特点都逐渐失去。

海岸的另一面,莫布里在加州游荡。在国王,在快船,他都度过有尊严的生活。2005-06季,他和萨姆·卡塞尔、布兰德一起,让快船拿下队史第二的47胜,杀到西部半决赛。秋天,他被交易时,是快船队史远射第四位。他始终是队上最可信赖的外围防守者、远射手。

2007年夏天,弗朗西斯重获自由身后,选择了落叶归根回休斯顿;而在此之前,他一度非常渴望去洛杉矶快船,和莫布里击掌。直到2007年11月,他还在念叨。“我决定回到休斯顿是因为我的妻子、女儿和家都在休斯顿……不过,我当时确实差点和快船签约了。”

2008年12月7日,弗朗西斯告诉了休斯顿媒体,说被交易到纽约的莫布里即将退役了。“很近了。他听上去状况并不好。”

他的心脏没能通过体检。继续职业生涯,会很危险。凯尔特人前队长雷吉·刘翼斯,以及白人杰森·科里尔,就死在这事情上。

“真的很遗憾。他喜欢在丹东尼的体系下打球。他会比我在纽约打得好。”弗朗西斯这么认为。

的确,像莫布里这样的射手,在丹东尼的体系下会变成什么样的数据怪物?我们很难再知道了。如弗朗西斯所言,莫布里退役了。而弗朗西斯自己则去到了孟菲斯,看到了那个队标。他拒绝了温哥华,但没能拒绝孟菲斯。

这就是他们的故事:1999年的秋天相遇,然后成为相似的双子星。他们经历了一对兄弟可以经历的一切:并肩战斗,从小屁孩发迹,成为球星,一起转会,然后分开。他们比科林斯、巴里这些货真价实的兄弟更像兄弟,更加肝胆相照。或者这是因为他们都是单细胞动物?那并无所谓。他们就是这样闹哄哄的,年复一年的在夏季鬼混在一起称兄道弟,即便中间隔着一万公里。

在西海岸,最后一个不了解他们情谊的人问过莫布里:如果莫布里和弗朗西斯的孩子结成亲家,是不是一个好选择呢?

“那是乱伦!”莫布里严肃的说,“说这话的人根本不了解我们的关系!我们是兄弟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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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sylk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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